知足常樂一念間
- 人不太能多方考量相關事件的多重可能性,總是很自然的不停的在比對某一事件的現在和過去,這反映了人腦的一個特性:腦是個對變化很敏感的偵測器。
作者╱曾志朗 ( Ovid J. L. Tzeng )
幾年前,我到美加開會,途經紐約百老匯。來到音樂劇聖地,那能錯過?下塌的旅館轉角處,剛好有家劇院,大大的看板上,一個身穿白紗禮服的女孩笑得很燦爛,驚呼「媽媽咪呀」(MAMMA MIA!),看來頗為有趣,當下就掏出口袋裡的錢買票進場,看了一場充滿歡樂活力的音樂劇。這齣戲巡迴全世界,引起很大轟動,今年8月底也巡迴到了台灣,我的學生熱切討論,開演前的幾個月就買好票,上演前幾天聽到他們興奮討論,但其中一個學生卻愁眉不展,細問之下,原來他的票掉了。
看他一臉鬱悶,我說:「來來來,我問你們一個問題,希望你們仔細想想,然後告訴我答案。」
你口袋裡有兩張千元鈔票。
A:你正要趕到劇院,去看一場期待已久的表演,票價剛好是一千元。到了劇院門口,你伸手一探,發現口袋裡只剩下一張千元鈔票,另外一千元不知道掉到那裡了!懊惱之餘,你會用剩下的一千元買票嗎?
B:你很想去看一場期待已久的表演,票價剛好是一千元,因為怕買不到票,所以你一早就先跑去買票,隨手和另一張千元鈔票一齊放在口袋裡。表演快開始了,趕到戲院門口,你伸手一掏,發現口袋只剩下一張千元大鈔,票不知道掉到那裡了!懊惱之餘,你會用這剩下的一千元再買一張票嗎?
我沒有做統計,因為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和大多數的人一樣,在A的情況下,雖然心疼,還是會傾向拿出剩下的一千元,買票去看表演,心裡的不舒服很快就過去了;但在B的情況下,很多人選擇不看了,因為他們不願意「再」花一千元去買一張票。進一步問他們不願意再花錢買票的原因,則大多數人會告訴你,票好像變貴了,要花一倍的錢買同樣的票,他才不幹呢!
但這不是很怪嗎?從經濟的實質面而言,在A情況下,不也是要用加倍的錢買同樣一張票嗎?最終結果都是要花兩千元去看一場表演,而且到了戲院門口時,口袋裡都只剩下一千元,那為什麼在B的情況之下,這一千元就變得十分沉重,掏不出來呢?
如果我們再把A、B兩個情境仔細比對,則造成兩者心理負擔有所差異的原因似乎就呼之欲出了,答案應該是對剩下的這一千元的主觀價值,在A、B兩種情境下發生了變異。在A情境下,剩下的這一千元的主觀價值還是一千元,和掉了的那一千元沒有不同,就是一般的一千元;但在B情境下,剩下的這一千元的主觀價值變了,如果把這一千元拿去做別的事,它還是平常的一千元,但拿去「再」買一張票,則主觀價值就把丟掉的那一張票的票值也一併計算在內了,因為此時價值比對的主體是「票」,而不是一般的一千元了。
讓我再來說明另一個實驗的安排與其結果,就會更清楚看到主觀比對的對象發生變化,個人的喜好傾向也會跟著改變!這個實驗是哈佛大學的一群社會神經科學家(social neuroscientist)合作研究的一個項目,研究者讓一群大學生受試者坐在一個放有很多食物的房間裡,請他們看看這些食物,並寫下對這些食物的喜愛程度;寫完之後,就實際去品嚐這些食物,再憑真實口感寫下喜愛的程度。
實驗者又做了一些額外的佈置,改變了實驗室的情境。在第一種情境裡,房間的食物和之前一樣,但在隔著玻璃的隔壁房間裡擺了一些看起來很好吃的巧克力,受試者看得到卻吃不到;在第二種情境裡,房間裡的食物都一樣,但隔著玻璃所看到的食物卻都是一些很粗糙的食物罐頭。受試者仍然和之前一樣,只對自己房間裡拿得到、吃得到的食物先做預期的喜愛評估,再做吃下去之後的口感喜愛度評量!
結果真的很有趣,當隔壁房間出現的是包裝精美的巧克力糖,則對自己房間裡的食物的喜愛度預估值明顯降低;而在隔房看到的是粗糙食物罐頭時,受試者對當前食物的喜愛預估都明顯提高了,也就是說,主觀比對的對象變了,個人對當前事物的價值判斷也跟著改變。但這實驗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結果,即雖然個人的主觀預估會受到隱含性比對對象的影響,但實際入口後的口感卻一點也沒有變化,換句話說,影響預估行為的那些想像的比對對象,已經被現實的對象所取代了,受試者這一口咬下去,食物的口感的比對對象不再是對巧克力的美好想像,也不是那些粗糙的罐頭食物的不良印象,而是自己對當前食物的以往記憶之比較。比對的對象(不管是真實還是虛擬)變了,喜好也為之改變!
這一種因為比對對象的轉變而引起的情緒反應,在日常生活中經常可見,讓我們產生許多很不合理的行為。例如,走過一家百貨店,看到大減價,一張CD由300元降為250元……,就會有駐足、觀看、購買的衝動!覺得自己省下了50元,但如果他很理性的多跑幾家,則會發現和別家比起來並不見得便宜。所以,古人才會有貨比三家的智慧良言,經濟學家也會強調,合理的價值應產生在對「其他」可能性的通盤比較,但大部份的消費者就是很難做到要有全盤考慮其他可能性的理性思維。
也許礙於記憶容量的不足,或安於習慣的行為模式,大部份的人沒能(或不顧)比對其他的可能性,總是把比對的對象拉回自己所熟悉的記憶事件中,所以看到大減價的牌子,當然覺得300元降到250元,「我」賺了50元呢!更糟糕的是,聽說東區在減價,就可以從西區開車飛奔過去,買了要買的東西,省下50元,心裡好開心,但忘了來回開車的油錢可不只100元,如果你提醒他們這一點矛盾,多數人倒是一點也不介意,反而會告訴你,買CD和開車是兩回事,不能混為一談,而且我本來就要開車的嘛!其實由東區到西區,好遠的路,平常他是不會來回開著玩的,如今為了使矛盾的行為合理化,就胡亂掰起來了。
很顯然的,人不太能多方去考量相關事件的多重可能性,他們倒是很自然的不停的在比對某一事件的現在和過去,這其實是反映了人腦的一個特性:腦是個對變化很敏感的偵測器,對特定事件的變動感應很快,重視的是現在和過去的比對,所以對不變的事件,很快就沒有感覺了。我們的視神經如果一直反應同一靜止物件,很快的就對那物件視而不見,只有眨一下眼睛,才會再看見;嗅覺也是一樣,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聽覺呢?對重複的音節(如dress, dress, dress……)一下子就失去意義,然後自己會聽到各種變化,不再是dress, dress, dress了,而是……(賣個關子,自己做個實驗去聽聽看吧!)
因為腦這種不停在尋找對比的特性,比對的對象就影響了我們喜怒哀樂的情緒,這時候,預期值和現實的差距會決定一個人是否快樂和滿足。很多拚命工作的助理教授,一心追求升任副教授、正教授的那一天趕快到來,因為預估的價值很高,就覺得到了升等之後,一定快樂得不得了!但問問正教授們,他們現在快樂嗎?滿足嗎?大部份人的答案是:「沒有什麼!」
很多人不能理解,為什麼在聯合國的調查報告中,不丹的國民對生活的滿意度評價最高,而生活在已發展國家的人民,走在科技尖端,物質的享受一流,對生活的滿意度卻很低?其實答案就在預期值和可能達到那預期值的機率之間的相互關係。17世紀法國大數學家費馬(Pierre de Fermat)和帕斯卡(Blaise Pascal)就為快樂定出一個數學公式:行動的價值可以用你得到想要得到的那件事的機率,和你得到之後會喜歡它的機率之間的函數關係來表達。說得白一點,就是比對對象的預估值和得到這些對象的機率之間的關係。再說得更白一點,就是古人的一句話:知足常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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