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去看了他,今年六七月開了腦部的刀,上個禮拜,透過朋友知道,其實腦部是惡性腫瘤,醫生建議,應該是只有兩年的性命。

我與兩位朋友一同前往,分別都是他不同地點認識的好友,談話的一開始風馬牛不相干,我心裡很著急,因為這些狀況他沒有當著我的面告訴過我,旁敲側擊的消息不知道他願不願意讓我知道,這些消息也都是片段、未經證實的,我的談話詢問都是著重在病情上,我沒有辦法談誰蒸了包子,哪裡採來的食材。

我很怕這一段談話內容很快的就過去了,而我真正想知道想安慰的,卻輕描淡寫的過去,回到家之後,我發現我自己的人際關係就如同這樣,我很少有胡謅、亂聊一些輕鬆事情的朋友,正面的來說真正談話的,都是摯友,反面來說,我是否太嚴肅了一些,一定要言之有物,一定要拉回深入的主題。

你最近好不好?狀況還好嗎?

我很好。

某位朋友如果問起你的狀況,你比較希望怎麼處理?

他?不用跟他講了,我跟他沒那麼要好。

原來每個人的心裡對身旁的人都會有一個評價,在重要議題的時候,是會區分出來的,其實我不知道,他跟他沒那麼要好,或者應該這樣說,在他的心裡,那個朋友並不是重要的人。

你需要些什麼嗎?營養品?金錢?你喜歡吃的東西?

不,都不用,謝謝。飲食的部份,我現在對氣味非常敏感,有肉的、腥的我都會完全受不了,一靠近我馬上就聞到,甚至會想吐,不過我生活都正常,有好多人關心我,甚至不認識的人知道我的狀況就跑來按電鈴送給我東西吃,只有開刀的時候醫生說要把營養品當零食吃,越多營養越能有體力對抗。

生病之後好多宗教的人知道了都一直來,剛開完刀好虛弱,他們來就一直講一直講,我累的就直接睡著在椅子上。

金錢的部份,我很有錢你不用擔心,以前的我很在意錢,也努力賺錢,但是當我生病了以後覺得一點都不在意錢,但是仍要存有一筆住院、醫療的費用,那時候沒有保險,我寧可拿這些錢換取有什麼可以讓我多活一些時間,我甚至羨慕身體有殘缺的人,至少他們活下來了。

我之前好喜歡吃大陸妹和花椰菜,上次看到新聞原來大腸桿菌最多的就是大陸妹,因為我都吃外食,外面燙青菜燙兩下就拿了起來,之前我開刀會一直發燒後來檢測出來就是因為大腸桿菌,現在我在家裡都有人幫我弄好東西吃,家裡也有種菜所以也不用,謝謝。

不過如果真要給我,把頭髮留給我吧,我之前看到中山女高有捐髮的活動我好需要,我寧可花手工縫髮的錢,我不敢使用來源不名的頭髮,所以頭髮再留長一些,等我這個月化療完來做。

你的電話我都有,但是我沒有辦法使用手機,開完刀之後任何電器對我都有影響,手機、電腦、電視,只要一打開,我的側面腦部就會發熱不舒服,人家都說電磁波沒有影響,可是我卻明顯感覺的到,所以我沒有辦法開電腦、手機。

大家一直給我東西、給我照顧,對我來說是一種欠著的感覺,那是一種壓力,所以不用再給我東西了。

我目前最缺乏的就是求生意志,我看到醫院有一個女孩子,為了插營養針,手臂、腿上,針頭插到沒有地方打,她吐的很嚴重,我不想死的時候那麼痛苦。


我不知道該從哪種角度說,要勸你有希望,還是理解你已經接受事實,我在教育現場看到雙親缺乏其中一方,小孩真的很辛苦,那次做族譜,有一個孩子就來跟我說他沒有媽媽可不可以不要做,我也忘不了同事離癌逝世,三個小孩在一起的眼神,孩子是不是一個繼續的目標?

如果到那時間癌症沒有來呢?有沒有考慮換個醫院或醫生試試看?我的同事是化療時因虛弱很突然的就離開了。

我就是因為害怕自己捨不得,所以反而更不希望把孩子當求生目標,我不要趕快去把握時間而聚在一起,我反而希望他們習慣沒有我。

我有一個堂弟也是腦部癌症,沒兩個月就走了,我現在只希望不痛苦的離開。


或者回學校教書呢?我知道你在教學的付出,對教育的執著。

他拿出一張很大的卡片,學生寫滿各種感謝的詞語,每個學生都是寫出上課教學的精彩之處而感謝老師。

這是我引以為傲的,我有教出我的口碑,我曾對學生說,老師能夠繼續下去的動力,就是學生上課的專注投入,老師也需要學生的鼓勵。

但是我的體力太累了,沒有辦法工作活動


聊了幾個小時以後,接近晚餐我們便離開了,在來之前我應該多做一些功課,對於安寧療護、對於生死、癌症多了解一些態度方面的議題再來,雖然我可以說,看到他這樣還是很有活力一切安好,我就安心了,但是想想都是自己的自私,是怕自己仍有遺憾,為的是自己的感受,為的是自己的安心。

我聽到他說宗教的人來訪的事情,忌惡如仇的我可能會覺得我已經生病成這樣了,你們只為了宣揚教義、神蹟就這樣的利用我,在你們眼中我只是一個可以安慰的對象,無論那個人是誰。

我還沒有辦法處理完所有的感受,彷彿上了一堂生死課,對於朋友建議我提出寫遺書的事情,卻提不出口。

我想很多時候是當事人已經接受了,而旁人卻還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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